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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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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銛騎得只是一匹普通的馬,如今馱著兩個人,馬行得頗為吃力。顧銛一面護著顧鋒,一面警戒著四周。

剛上大路,顧銛隱隱松了口氣。可剛走了不久卻聽到了馬蹄聲。顧銛勒馬,仔細一聽,蹄聲淩亂,顯然不止一匹,而且走走停停,似乎在找著什麽。顧銛感覺背後頓時竄起一股涼氣直達天靈蓋,整個人蹭的打了個激靈。

此時正行至大道中間,附近頗為開闊,距離最近的掩體都有不近的距離,躲是來不及了。道路前方到遠處直沒入一個小樹林,馬蹄聲便是那樹林之後傳出的。顧銛單手掂了掂裂雲槍,單手對敵只怕不能逃出生天。

此處躲不好躲,避又無處避,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明晃晃的日頭,黃橙橙的地,顧銛挺直了腰板坐在馬上,頗有那“我一劍能敵百萬兵”的氣勢。顧銛不轉眼地看著林子,終於林子邊上露出了一點衣袂,很快,閃出四匹馬。

暗色衣衫!顧銛吞了口唾沫,他看得真真的,那些追殺顧鋒的人穿的就是這種顏色的衣服,比黑色淺點,大祐的人管這種顏色叫暗色。如果真的是追殺顧鋒的人,那麽……顧銛摸了摸身上藏著的暗器,久不打磨的兵刃有些已經生了銹,顧銛出城之後草草處理了一下,此時不知道還找不找的回手感。

輕啟薄唇,呼吸兩下。早春的冷風一下子灌滿了肺,來了個透心涼。遠處的人把手掏進懷裏,顧銛看著雙眼微瞇,想了想,把顧鋒從自己身上解下來,改拴在馬上。在馬上做了個十三鷹的記號。

十三鷹!顧銛眼睛猛地一亮,從懷裏掏出十三鷹的呼哨,含在嘴裏用上內力使勁吹了起來。

啾!

一聲呼哨直沖雲霄。

看來鈍了的不止是暗器,還有自己啊。顧銛暗道。

緊接著,顧銛看到對方四人四馬中跑在最後的人把手含在嘴裏吹了一聲呼哨,然後拼命招手。楞了一下,顧銛才笑了起來。是鐵頭!鐵血十三鷹的老大。這人生簡直太過刺激,大起大落得讓顧銛再出了一身汗,初春的冷風一吹,呲楞楞地冷!

“公子!公子!”鐵頭在對面大喊,策馬狂奔而來。

顧銛也喊了一聲“鐵頭!”看來對面來的人都是自己人了!顧銛策馬徐徐前行,與來人匯合。

一行人未曾停留,卻走得不快。等到了驛站已是入夜時分。

顧鋒傷得重,背上的傷又裂開了,血把衣服粘在肉皮上,脫不下,撕不得。顧銛以前上戰場的時候也沒少受過傷,給自己清理傷口、包紮從來沒怵頭過。這回也許是太久沒動手了,他看著那深陷在傷口裏的衣物,手抖得不成樣子,眼淚墜在睫毛上,撐得眼眶疼。他倒是希望能有生理鹽水或者碘酒之類的東西能讓他先給顧鋒沖洗一下傷口,卻也自己知道不可能。

安韶華請來的郎中只是專給千仞人看病的,不善外傷。朱羽征得了顧銛同意,打身上拿出一把小刀,手法頗為熟練地過來清理。

顧鋒新生的那個孩子朱羽一直親自帶在身邊。不知道朱羽是不是知道了什麽,顧銛對他顯得頗為忌憚。只是事有輕重緩急,此刻顧銛心思在別處,抱著孩子眼睛還是離不開顧鋒。直到朱羽處理完傷口,郎中診脈之後說無大礙了,這才抽出空來看懷裏的孩子。

這小崽子長得,醜的一塌糊塗。可就這麽醜,顧銛還是舍不得放手。但是他終究只有一個人,又不是三頭六臂,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再不舍也只能珍而重之地把孩子托付給朱羽。朱羽也亮明身份,說自己是皇上賜給沐王世子的人,如今只是伺候主子,不參與外事的。

顧銛想了想,大約明白了。朱羽是在剖白,讓自己放心。

顧銛千恩萬謝地送走了朱羽。不是他真相信,而是就算朱羽騙了他,他此時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孩子跟顧鋒之間,肯定是顧鋒要重要一點的。

當晚,顧銛守著纏得一點美感都沒有的顧鋒,一下都沒合眼。更深風冷,驛站的窗戶關不嚴,嗖嗖的小賊風直往房間裏鉆。

前世劇團裏有個唱老旦的小姑娘,年紀輕輕學人家傍金主,也是鋪天蓋地地撒狗血,真愛啊原配啊什麽的,跟連續劇似的,隔不幾天更新一下,開始大家還有心情聽一下進展,後來躲都來不及。最後臨分手,大冬天剛過完年還打了個胎,姑娘年輕以為不是大事兒,一天假沒請,當天就跟著他們下老區掙工分。

國字頭的角兒都得定期完成一些演出任務,老區啊、哨所啊、殘聯的,他們管這個叫掙工分。這個小老旦在老區住了一宿,居然中風了。第二天一早準備上妝呢,結果嘴斜眼歪淌哈喇子。嚇得縣裏文聯的工作人員話都說不利索了,又是叫救護車又是聯系醫院,好一頓雞飛狗跳。

打那之後,顧銛知道了,窗戶關不嚴鉆進來的風叫賊風,身子弱的人最受不得的就是這個。但是現在條件所限,去哪裏找沒有賊風的地方呢?

顧銛把自己的外衣脫下,想法子在顧鋒周圍撐起了個阻風帶,但願管用。然後親自上陣,把顧鋒的腦袋環在自己懷裏,抱了一宿。

天蒙蒙亮,顧府跟來的人回來覆命。顧家的下人、護院都先行回永安京了,顧家軍的舊部等到了安韶華,把那個荒村現場的情況跟安韶華對接了一下,就奔這個驛站來了。

這些老兵來了二話不說,砍柴點火,燒水做飯。不大會兒功夫,熱水跟滾粥都端進了房。顧銛問了郎中,給顧鋒灌了半碗米湯。自己就著殘粥狼吞虎咽吃了大半個糙米野菜餅子。

外間人來人往,顧銛心下稍安。拿出個汗巾子給顧鋒擦臉。

顧鋒的臉有一種過分的精致,仿佛上蒼在造物的時候對這張臉反反覆覆地精雕細琢,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添一份則太多,減一分則太少,大概是這麽個詞兒。顧鋒真是剛剛好,艷而不妖,精致但不匠氣。即便是此刻半死不活、一臉憔悴、腫眼裂唇、胡子拉碴的樣子,照樣是一份西子捧心般的美,惹人憐愛。更不必說平日裏鮮活的樣子有多惹眼。滿永安京的公子哥兒,誰不說那安國公長公子人品樣貌都是拔尖的。人稱鳳蝶公子,就是他了。翩翩者,蝶也。

他哥長得好,顧銛感覺與有榮焉。人都說顧石跟綠沈大概把長相上所有的精華都給了長子,使得幼子就是一個平凡樣子。說起來還有一遭趣事,顧銛給顧鋒擦洗著,一邊給他講:

那是顧銛十三四的時候吧,成婚前一兩年。有個京裏押運糧草的參將見了顧銛,先是說了一些恭維的話,比如當年刺殺胡日圖之類的,反正自打胡日圖死後,誰見了顧銛都要用這個來拉近距離。當晚接風宴,幾杯黃湯下肚,許是覺得熟了,竟然拉著顧銛說:“二公子,當年一見綠沈伯,驚為天人,久久不能忘。大公子頗似綠沈伯,二公子肖似安國公啊。”

說到這裏,顧銛自己倒笑了“哥,你是沒見著,當時劉監軍那個表情。哈哈哈”笑完,繼續給顧鋒擦臉。幹了的血跡,想擦,就得先把濕毛巾捂上去,捂一會兒,再擦,才擦的掉。

擦掉血跡,露出的是沒有血色的臉“你看看你,現在臉多白啊,哎呀你個小白臉”顧銛手上輕柔,當真把顧鋒當植物人照顧了。

正說著,郎中來了。

顧鋒一晚上都沒有發燒,顧銛雖然不通雌黃,卻也知道這是個好事兒。再加上□□的,外面還有顧家軍的舊部,等閑宵小自是不懼的,因此心情也輕松了很多。見了郎中話也多了起來。

那郎中也是個愛說話的,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郎中姓袁,出自一個懸壺濟世的杏林世家,及冠前在南疆游歷時候結識了他的伴侶,那人就是個千仞人。兩人按照南人的習俗結了契兄弟,如今已有三個兒子。這個郎中也成了大祐給千仞人保胎看病的獨一家。後來陰錯陽差結了善緣,成了撫安侯府的大夫。

郎中看了之後,說顧鋒內傷倒是沒有,外傷也都不打緊。若是三天之內燒不起來,應該就沒有大礙了。最大的問題是產後遇上了這老些事情,以後在子嗣上,怕是頗為艱難。

“傷了底子,是麽?”

“是。”

“先生妙手,也沒有法子?不拘多名貴的藥材,管用就行。”

“老夫無能。”

顧銛聞言,久久不語。那一盆水,放在凳子上一點點變涼,汗巾子上的褐色血塊絲絲縷縷地溶進水裏,水面上泛起一層薄薄的油花。

秦鐘站在門口,一直沒有進來。郎中的話,一句句聽到他耳朵裏,就像一把針紮在了他的心上。

他依然記得當年初見顧鋒時候的情形。

那天秦鐘跟著義父去看診,看完診去京郊的藥田看新栽的三七長得怎麽樣。剛出城的直道上,三五少年打馬而來。顧鋒本來就長得精致絕艷,怎麽說呢,就是與茫茫人海中那麽一打眼,你看到的必然是他。更何況那天草綠地一塌糊塗,滿地野花開得熱鬧非凡,天藍得不成樣子,大白日頭那個晃眼啊,秦鐘的眼睛被日頭晃了,一轉眼,正看到顧鋒。顧鋒穿了一身暗紅的侍衛服飾,混在幾個身著各色騎服的公子哥兒之中,無端的就多了一份英氣,笑得,那連天的野花開也比不上他!

只是看了一眼。就因為那一眼,就算幾年後秦鐘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也絕口不提,只當自己還是秦鐘,他留在大祐,永安京,顧家,只為了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看一眼的人。

夜闌人靜,幾度夢回。暮春五月,鳥語花香,如玉少年,鮮衣怒馬。

只得一眼,誤了終生。

顧鋒本是天之驕子,可他卻給自己選了一條最不該走的,最難走的路。那人是皇子,更是儲君的不二人選,待得那人君臨天下,顧鋒將如何自處?

不如……秦鐘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顧鋒是暈過去了,以顧銛的功夫,肯定聽出自己在門口了。現在轉身就走反而不好。秦鐘輕輕叩門。

如果將來顧鋒真的走投無路的時候,自己就帶他走,從此泛舟江湖,不問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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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鳳蝶公子,其實我寫到這裏的時候,想到了北地三才的魏收,當時的人稱他為“驚蛺蝶”,翩翩者,蝶也,也是說魏收的。但是魏收此人哦,性格不討喜,不像顧鋒這麽隱忍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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